超越眼淚的心情——扶貧筆記16
拆除亂搭亂建的施工隊收工了,喧囂的人聲漸漸遠去,兩旁的青山綠水,更青更綠了,它們在“微笑”。
我沒有離開,繼續往山溝深處走,想看看最里面村尾的模樣。
陽光很足,曬得路面發燙,鞋帶起的灰塵仿佛都在燃燒。村尾房屋的盡頭,站著一棵大樹,它正在向村外“遠眺”。村外一片片田地,那玉米的波浪正在遠山的背景前翻滾。
我站在村口樹下,立刻的涼風吹來了我童年的想象,于是我把自己站成一名“兒童團員”,插著腰,“盤問”來來往往的蜻蜓,盤問出回憶在池塘邊尋找秋千。
村子里安靜極了,又值正午,一個人影都沒有。我們往回走,迎面走來一位老大娘,她沒有用探尋的眼光看我們,而是像昨天剛見過一樣,和藹而多少有點拘束地微笑著,沖我們點了點頭。
剛剛擦肩而過的我,心里突然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覺,好奇怪。我回過身,看這位穿著干凈頭戴草帽的老大娘,正在干凈利索地將裝垃圾的塑料袋莊重地放進垃圾池里。
看見我們在看她,老大娘對我們說,“工作呢吧?天兒熱口渴了吧?到家里坐坐,喝口水”,邊說邊指著玉米地深處的一處院落。心中那種熟悉感牽引著我,跟著大娘,繞過田地,轉過墻角,經過一條非常干凈的瀝青小路,來到了大娘家的柴門前。
門前就是一棵果樹,果樹的枝葉正在輕撫著門軸。進到小院里,左邊是碼放的一絲不茍的柴堆,右邊是井然有序的菜地,黃瓜、豆角、茄子、尖椒、韭菜,因為整齊而在強烈的日照下依然仰頭挺胸非常精神。屋門旁還有老大娘自己辟出的一塊兒地一棵棵大白菜“咧著嘴望著”我們。進到屋里,大娘先是把草帽輕輕地摘下來,認真地掛在門后的釘子上,然后拿出撣子撣了撣身上的土。
“這地都是您自己打理的?”“是啊,家里還有幾畝地,前幾年我還能拾掇,我已經80多啦,這幾年干不動了,不過院子里這幾畝地還是弄得動的。”我邊感嘆著老大娘這么大歲數還這么硬朗,邊環顧四周:大娘住的東屋里外兩間,里屋一面炕,炕上被子疊的像軍營里的床,床單一塵不染,箱柜很陳舊但是很干凈。
看到屋里沒有電視,我就問老大娘一個人住悶不悶,他說不悶,每天都是干不完的活兒,收拾屋子,打掃庭院,料理菜地。閑了就看看孫子們的照片。
老大娘有三個兒子,都在城里,老伴兒死得早,就她一個人在這兒住。她說話的時候,我仔細觀察,她臉上只有靦腆和樸實,沒有絲毫落寞埋怨的表情。
想起我見過的有的人家凌亂的情景,我便問老大娘:“您過得帶勁兒嗎?”“我也想孫子,但一干起活來就什么都忘了,看著滿地的菜經過自己的手擺到桌子上,看到周末孫子們啃著我種的黃瓜,我就覺得心里得勁兒。現在日子這么好,我也不是貧困戶。我喜歡勞動,把日子得過得像玉米拔節兒似的!”
走的時候,老大娘一直拉著我的手,讓我們多坐一會兒,
我想她心底還是多少有那么一丁點兒孤單吧。于是,我拉著她的手站在院門口又聊了許久。
我突然知道我感到熟悉的是什么了,老大娘讓我想起了我去世的姥姥,一位勤勞的90歲時還從早忙到晚的蒙古族老太太。
我走出了這所普通的院落,走在這個普通的午后陽光里,“老吾老以及人之老”這句話一下子跳到我的腦海里,不過我覺得這次普通的邂逅給我的體悟不只這么簡單。
走出很遠,回過身,隔著浩瀚玉米葉一波一波的“海浪”,看到老大娘還站在那里,于是我和同行的人一起揮手,于是,她也在揮手,一直在揮,一直在揮……
那一刻,生命和時間突然靜止;那一刻有一種超越眼淚的心情“奪眶”而出!
(作者簡介:楊一楓,人民日報主任編輯,海外版總編室副主任,中國作家協會會員,現在河北省灤平縣掛職任縣委常委、副縣長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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