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奇葩""吐槽"綜藝節目受歡迎 情緒不自由的果實
“21世紀誰不孤單?”
選手大王在《奇葩說》第六季上貢獻了第一個爆款詞匯——情緒自由。它指的是人完全可以掌握自己的情緒,即使被討厭也不會被打擊自信的一種狀態。但遺憾的是,這種自由絕大部分的成年人都不曾擁有過。
情緒不自由,但又渴望情緒被照顧,這種內在的張力反過來成了《奇葩說》《吐槽大會》這類節目受歡迎的重要原因。
在電視綜藝節目史上,盡管節目模式更替頻繁,觀眾口味變化迅速,但有兩大類節目始終長盛不衰。一是音樂選秀節目,作為影像狂歡時代最有力量的表征,它成為長期以來寄托大眾夢想的有效出口;二是談話語言節目,它通過語言修補、回應著當下時代最炙手可熱的現象和困境。它們一個塑造人物,一個制造話題。
尤其隨著整個媒介生態的變化,現在進入一個后真相時代,即在事實真相尚未公開之前,簡單的情感要比復雜的事實擁有更強的傳播能力。這為語言類節目提供了肆意生長的寬容環境,只要你能為大眾提供一個情緒表達的出口,流量便會源源不斷地涌來。
這些節目就像社會的一面鏡子。不是說它們的設定議題能夠反映社會現象,而是說它在與觀眾互動的過程中,用最原始的方法將大眾的模樣描繪了出來:情緒不自由、社交焦慮、精致窮消費等。光是題目就容易讓人產生共鳴,看看《奇葩說》每期節目播完后的熱搜頻率,就知道這些邏輯直接的話題多少能夠讓當代都市青年產生自我認同。
我不一定同意你的觀點,但這種困境,我也有。
與其說,我們在看節目,不如說我們在尋找共鳴。《吐槽大會》這一季的口號從最開始的“吐槽,我們來真的”換成了“吐槽,我們盡量來真的”。盡管加了這個前綴,但一個強烈的感受是這一季《吐槽大會》的力度明顯更強了。
在我看來,“盡量”二字,反倒成了精髓所在,構成一種坦誠與妥協之間的藝術平衡,說與不說之間的妙處。中國人說話向來不喜歡過于直白,《禮記》中有個詞叫“隱惡揚善”,它不僅指的是一種“說話”的境界,也構成了中國兩千多年來的治世準則,所以長期以來,要揭露人家不好的地方,總歸是不妥當的。
隨著媒體對過往語境的解構,節目深諳,互聯網環境成長起來的年輕人不會寄托于一檔節目承擔“表達渠道”的功能。它更多是一種精神象征,如果能代表我們的說話方式,我們便認同你。所以出現一個有趣的現象,雖然節目以穩準狠的吐槽為主,但在節目之外的傳播空間里,觀眾其實甚少討論那些被“吐槽”的話題,反而更多聚焦在節目嘉賓這種行為,有人言之敢于直面質疑,有人言之凈想著洗白。
這類節目本來就是把舊有的認識,拿到節目中反復說而已。無論是李佳琦直播時的糊鍋,還是朱丹主持時頻繁念錯嘉賓名字,這些信息本不新鮮,但它有種復雜的共鳴,我們樂于看到那些活在官方話語中的人被評論,也樂于看到那些圈層內的代表人物勇敢發聲,我們還樂于看到我們焦慮的問題原來也在焦慮著別人。說什么,其實已經不那么重要了。
與其他類型節目不同的是,這類節目高度依賴于節目播出后的發散傳播、長尾傳播。甚至可以說,當節目播出后,它們的影響才剛剛開始。
在微博等社交平臺上,《奇葩說》和《吐槽大會》中的精彩卡段往往會帶來更勝一籌的二次傳播。因為語言類節目的特點在于,它把大眾傳播中那種群體景觀式的表演,變成了人際傳播中面對面的傾心訴說。而這在表達“情緒”方面無疑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。這些節目就是一個夾雜了各種新銳觀點和批判情緒的人格IP,有時就像另一個永遠不可能成為的自己。我們正是身不由己地做了一個選擇,才會渴望聽到另一個選擇;我們正是在被誤解被挑戰時選擇了閉嘴,才會想要無所顧忌地毒舌一把。
那些讓我們“贊同無比”的觀點,我們之前真的不知道嗎?不是。
這些節目潛在地聚合起一個社群,讓相似的人走在一起,那些簡單線性的、有關情感道德的,甚至老生常談的觀點未必能真正打動我們,但只要讓我們活在情緒能夠得以確認的世界里,就能感到安全感。
但這樣完全以順應觀眾情緒為主的邏輯,很容易產生反噬。《吐槽大會》這一季有一期節目請來了3unshine組合的Cindy(范麗娜),李誕吐槽時直接說,“Cindy(范麗娜)你知不知道,很多節目請你們,就是想看你們笑話,就是想消費你們。包括這個破節目(《吐槽大會》)都沒安什么好心。”一方面,我們見證了現在語言類節目的開放性,吐槽起來連自己都不放過;另一方面,我們也瞥見了這個類型節目的困境,過于聚焦和放大那些獵奇性的人和話題。在消費主義面前,這是語言表達本身的失利。
上世紀90年代的現象級語言類節目《實話實說》至今仍是一代觀眾的記憶,它把鏡頭和話筒對著社會的熱點、難點和疑點,并且同樣以“真”為基點,通過對這些問題的再現來與社會互動,甚至有一些對現代化的反思。
近年來熱鬧的語言類節目,不管是《奇葩說》還是《吐槽大會》,娛樂話語始終占據主導的地位,更廣闊的社會語境被遮蔽,更建設性的批判也較為缺乏。這些節目的核心元素例如“奇葩”“主咖”等設置,讓說話的重點從話題的思考,轉移到了“誰說”以及“如何說”等層面。表演是最能照顧人情緒的方式,因為就像看完一場話劇或一部電影,我們不需要發自內心地去回應,只用感受那種溫暖的照拂,或是簡短的快感即可。
《奇葩說》有一期討論“父母離婚該等到孩子高考后嗎”,現場來了很多父母輩的觀眾,結果也毫無意外地正方獲勝,是的,等。但在被親情話語打動之外,蔡康永最后的總結卻讓人陷入沉思:“創造新的價值,是產生新的生活方式的重要原因。所以我們一開始就對于婚姻、對于學習、對于每一件事都保持著既有價值的認定,而不再去努力搜尋新的價值,我們就會活得跟千百年前一樣。”
某種程度上,這些語言類節目和流行的知識付費一樣,在這個語境極速變化,發聲渠道多元、情緒主導表達方式的時代,都通過對大多數年輕觀眾情緒的確認、模仿和反擊,獲得了觀眾認可和巨大的流量。但語言的價值遠不止于此,如何能在表演的奇觀之外比現實更熱切一點、比想象更溫存一點,讓每個人的情緒都在確認之后有了更具體的答案,這似乎才是題中之義。
這是這個時代的語言,“奇葩”和“吐槽”不一定常在,真切的表達永不過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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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編輯:馬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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