戰友情深 ‖ 懷念我的恩師李訓舟
懷念我的恩師李訓舟
張國領
2020年的春天,是一個讓人憂心忡忡的季節。
新冠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,在全世界范圍內蔓延開來,增速迅猛的感染者數字,令人觸目驚心,每天都有無數讓人悲傷的消息,通過各種途徑傳播,陰暗著本該春光明媚的天空。
病毒致命而狡猾的傳染性,將人們隔離封閉在各自的小家中,就連春節這個傳承千年的走親訪友的節日,也無法正常度過,所有的拜年活動,也不得不被迫取消。以至于當我得知我的老社長李訓舟先生猝然離世的消息時,已是他離開這個世界的十天之后。
初聞噩耗,我無比震驚,久久不愿相信。因為春節前的元月十二日上午,我和老領導周廣庭、原《中國特警》主編秦玉敏還去他家中看望。那天,老社長看起來精神狀態極佳,說起話來雖不如從前洪鐘大呂,但也底氣十足,完全不是病入膏肓的樣子。特別是當我們要告辭時,他執意下床送我們。在大家的再三勸阻之下,他才沒有下床。不過,看老爺子的勁頭,他不是在做樣子,而是完全可以做到下床走動。
我對老社長的去世感到震驚,是因為我不愿接受這一殘酷的現實,在我心中,像他這樣德高望重的長者,是應該能享高壽的。而他今年才剛八十歲。雖然對于常人來說,八十亦屬高齡,但他的性格和體質,在我看來完全符合長壽老人的所有標準。
常言說:有錢難買老來瘦。打從我認識李訓舟以來,幾十年間從沒見他發胖過。一米七八的挺拔身材,任何時候都腰桿筆直。他的性格樂觀豁達,為人處世低調平和,一生不與人爭、不與世爭。
老社長退休前,對待工作勤奮而認真,生活上卻簡樸得讓人心疼。他不吸煙、不喝酒,沒有任何不良嗜好,人前人后也從不論他人是非。
李訓舟是新華社駐武警的記者,也是中央新聞單位駐武警記者組的組長。在他任職期間,宣傳出了武警部隊一個又一個的先進典型。如廣為人知的劉家友、霍山生、胡建平、李國瑞等英模人物,井岡山模范中隊、天安門國旗班、南京路上十中隊、錢塘江大橋模范中隊、拒腐蝕永不沾的沙頭角中隊等一系列先進集體。可以說,他為武警部隊的新聞事業,做出了重要的貢獻。
認識李訓舟之前,我只聽說他是武警新聞界才華橫溢的“一枝筆”,有極強的新聞敏感性和實踐成就。當我有幸與他第一次相見時,卻深刻領略了他“守規矩”的嚴格自律。
那是一九八四年八月,我到黑龍江參加武警部隊文學創作班,學習結束后回安徽駐地的途中,在北京轉車,老戰友涂維龍和我一起,到位于西單教育街3號的武警總部拜望仰慕已久的李訓舟組長。
當時記者組正在籌辦一期武警部隊新聞干部培訓班,我和涂維龍都是資格比較老的報道員,不想錯過這次學習的機會。從總隊了解到的情況是,已報到記者組的名單里,有我的名字。于是我就自報家門問道:“首長,我叫張國領,是安徽總隊宣傳處的報道員,總隊已把我報上來了,不知我能不能參加這次培訓班?”
李組長很肯定地說:“你寫了不少作品,但這次不能參加了。你們總隊確實報了你的名字,但沒有按要求報你的報刊發表文章剪貼本!
我一聽趕緊說:“因為我出來到東北參加總部創作班,不在單位,他們沒有找到我的剪貼本,我現在就讓單位寄來行嗎?”
“不行,來不及了!
“那我現在回合肥去取行嗎?”
“不行,來不及了!彼麘B度很堅決。
李組長看我很失望的表情,轉而安慰道:“下次有機會了再說吧。”說完就去忙他的事了。
他哪里知道,我已是入伍第六年的老兵了,錯過了這次機會,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。于是我就特意對他說,自己是河南老鄉,在總隊報的五個推薦名單里,我排名第一,還是入伍六年的老兵?伤麍猿终f沒有剪貼本不行。我心里明知李組長是按政策要求辦事,并沒有錯,可他給我的第一印象,是如此不好通融。
不過后來那次培訓班,我還是參加了。因為最后是總隊黨委要求,按總隊上報的排名順序進行錄取,這樣一來,排名第一的我也算是順理成章地進京學習了。
那是武警部隊成立后,和北京軍區、第二炮兵聯合舉辦的新聞干部培訓班,學員畢業之后,都要提為軍官使用。走進校園之后我才了解到,那期培訓班挽救了不少面臨退伍的新聞老兵。
武警部隊參加的20名學員,畢業之后,都做出了不凡的成績。其中一人升至少將,七人晉至大校,其他的則當了處長、站長或支隊政委后,相繼轉業到地方工作,在各自崗位上也干得風生水起。所以,我們同學常說,最初改變我們命運的,是當年極力為武警部隊保留了新聞骨干的記者組組長李訓舟。
后來,我調到《中國武警》雜志社工作,雜志社的社長兼總編正是李訓舟。那時我們很少有人叫他社長,大家都尊稱他為“李老”。
我在李老的直接領導下,工作了兩年半時間,1998年他光榮退休了。
就是這兩年半的時間里,我親身感受了李總編的原則性,感受了他對部下的關心和愛護,感受了他為人的低調、品德的高尚。
剛調《中國武警》雜志社的第三天,李老就派我到天安門國旗護衛隊去采訪。說實話,對完成這次采訪任務我心中是不太踏實的,因為那時候全國正掀起一股國旗熱,國旗護衛隊是各大報紙、電臺、電視臺報道的熱點,我一個基層來的作者,能寫好嗎?護衛隊會配合我的采訪嗎?這使我產生頗多的思想顧慮。
很明顯,這項任務完成得好壞,直接關系著我下一步能不能正式調進雜志社,于是我壯著膽子走進了天安門國旗護衛隊。
采訪進行得很艱難,因為護衛隊的官兵幾乎沒有空余時間接受我的采訪。一個例子便可證明他們的緊張,護衛隊的戰士天天住在故宮的午門外,百分之九十的人卻直到退伍,都沒有機會走進故宮去參觀一下。
我住在護衛隊,見縫插針進行采訪。七天采訪、七天寫作,很快寫成了一篇報告文學,這篇稿子得到李老的充分肯定。這不但增強了我的信心,也讓我順利調進了雜志社工作。
1997年夏天,李老帶著我到遼寧錦州武警支隊采訪。那也是我唯一的一次跟著他去采訪,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。
支隊本來安排他住地方酒店,我住支隊招待所。但他堅持不去酒店住,和我一同住在招待所里。工作中他不講待遇、不論規格,每天和戰士一起吃食堂。采訪中更是與年輕戰士交朋友,平等對話、言談親切,總能很快深入戰士內心。他采訪的角度也與眾不同,問的問題深刻而又有很強的針對性。
不巧的是,在采訪的第三天,因單位通知他回京開會,李老提前離開了,臨走時給我重點交待了稿子的結構,讓我一定采寫完了再回京。年屆六旬的老領導,用平易近人的工作作風,深深感動了支隊領導。支隊官兵為表達對他的敬意,買了一些東北的土特產給他,可拉扯半天他始終沒有收下。
辦刊物的幾位領導,都是老新聞,對于辦雜志沒有經驗,李老就帶著大家每天研究別人的雜志,琢磨自己的刊物怎么辦。當時按分工,副總編戴順清負責封面、版式和圖片的設計,副總編周廣庭分管行政和文字,李老總負責。但他經常是事無巨細、事必躬親,什么心都要操,有時為了一句本來可這樣說也可以那樣表達的話,他能反復斟酌,大有“一字捻斷數莖須”的認真執著。
他經常會找我,讓我把哪篇稿子的哪一句給改成什么,他說的那篇稿子我都已經記不起來了,因為每天要看很多篇來稿,不可能全裝在腦子里,而他卻每一篇都記著。不但記著,還在想著中間某一句話如何修改。
由于經驗不足,我們編稿子從不考慮字數,而畫版是有字數要求的,多了多少字,少了多少字,李老常常自己動手刪改。
最讓我感動的是一九九八年的年初,我因髖部拉傷到醫院就診,被醫生診斷為股骨頭出了問題,連看了三家大醫院,都是掛的專家號,診斷結果卻是相同的,一時間給我的思想上造成了很大壓力。那段時間也是社里工作最緊張的時候,什么時間我提出去醫院,李老都馬上同意,并派車送我去就診。
有一天下班之后,我正在家里吃晚飯,接到李老的電話,說讓我把這幾個月來看病拍的片子,按時間順序收集好,明天一早送給他。原來李老的愛人曹阿姨,在工作中腿部摔傷,單位為她請了中國最著名的運動醫學專家,明天來為她會診,李老說讓這些專家把我的片子也再看一看。
我聽了很感動,當即放下飯碗去找片子,找到一起一數,竟然有二十多張。第二天一早,我就將片子送到李老的家中。然后開始焦急地等待專家的判決。
到了下午約四點鐘時,李老匆匆從外面回來了,他在我辦公室外就大聲喊著:“小張,小張,張國領。”我趕緊跑出門,只見他笑著說:“放心吧,放心吧,專家們把你的片子全看了一遍,說從你拍的第一張到最后一張片子看,都不是股骨頭壞死。只是有點拉傷!彼囊痪湓挘屛覒抑男囊幌伦臃帕讼聛。
我拉著李老的手晃了幾晃,嘴里不停地說著“謝謝”,最后還又問了一句不該問的話:“這些專家都靠譜吧?”李老很堅定地說:“肯定靠譜,都是國內頂級專家,他們看一張片子收費都要五百塊錢呢!蔽乙宦犘睦铩翱┼狻绷艘幌拢夷强墒嵌鄰埰影,我說:“我明天把錢給您拿來!
李老擺擺手說:“不用你拿,這次他們是順帶幫助看看,不收費的。”
這件事兒,只是李老關心部下的一個例子,在他手下工作的人,每個人都得到過他的關懷。
李老關心部屬可以說是無微不至,他在控制公費開支方面更是嚴格。
雜志創刊前兩年,為了提高刊物的知名度,社里搞了一些活動,來自全國各地的答卷每天都能收到幾麻袋。改卷子成了一大難題,靠社里的幾個人肯定是忙不過來,于是,他就打報告從下面部隊借調了七八位同志來幫忙,經常是加班加點,有時過了開飯時間,我們就提出到外面吃飯,只要我們提出來,李老都滿口答應:“可以,去吧!”但隨后都會再追加一句:“吃飯可以,但總量控制,不能超過一百元!甭犃怂脑捨覀兌夹α,十幾個人吃飯,總量不超一百元,這是不是也太摳門了。
但笑歸笑,我們還是嚴格按他說的執行,因為當時我代管內勤,超了一百元他就真的不給簽字報銷,那多余的就要由我這個買單者來自掏腰包了。
李老有一句名言,辦刊就要辦名刊,所以,《中國武警》雜志創刊剛兩年,就被國家新聞出版署評為“全國百強”期刊。
李老辦刊定的標準很高,在他的手下工作壓力很大,因為我們的行動經常是跟不上他的思路。不過,他的另一個標準是非常低的,有時低得我都看不下去,這就是他對生活的標準要求。
作為一名社長兼總編的大校警官,從我第一次見他那天開始,就發現他每天上下班,都是騎一輛非常破舊的28自行車,那輛車子除了鈴鐺不響到處都響,他自己不舍得換,卻為我們部下每人買了一輛新自行車。當時政治部專門為雜志社配備有一輛吉普車,他卻從未讓駕駛員接送他上下班,因為在他眼里,那是占公家的便宜。
李老是一九九八年退休的,那一年他還不到六十歲。至于為何提前退休,我們都不得而知。我所知道的是,他退休時,兩本刊物已從開始的無序走上了正規,雜志社從兩間辦公室爭取到了八間辦公室,一年九十萬元的辦刊經費,賬上還剩余一百多萬元。
李老走了,聽他愛人曹阿姨說,是長期糖尿病引發的心臟病猝發。由于是在疫情期間,李老交代親屬不讓告訴任何人。這就是李老從不給別人找麻煩,他肯定是把親朋好友的最后送行也看成了一種麻煩。
此時我眼含淚水,窗外陽光照耀,但李老已匆匆駕鶴西去,只留下這一地春光。
遙祝恩師一路走好。ü└澹簞⒃隼
- 標簽:軒轅劍劉詩詩
- 編輯:馬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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