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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再見到小芽，是在手機里。

那是隆冬難得的晴天，空氣優(yōu)質(zhì)、太陽暖和。我倚坐在門邊瞇眼快要睡著的時候，小紅突然推醒了我，把手機放到我眼前。

我正要發(fā)火，手機里的畫面卻制止了我。

手機里一個打扮得相當文藝的女生，正楚楚可憐地對著鏡頭說話，雖然留了齊眉劉海，畫著素顏般的淡妝，和一年前完全是兩個造型，但我依然能夠一眼把她認出來。

我開心地喊道：小芽！

小紅賊笑著點點頭，讓我看下去。

小芽用一種被人欺侮后的語氣述說著在紅燈區(qū)的經(jīng)歷……

為了寫出最真實的故事，我決定仿效前輩作家們體驗生活，只身前往*（*號為音頻‘嘟’音處理）城紅燈區(qū)潛伏了一年之久，體驗妓女的生活……

我心里一愣，體驗生活？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沒錢上大學才來賣身的嗎？怎么變成潛伏了？

在紅燈區(qū)最邊緣的一家賣春店里，我過著非人般的生活……

我頓時生氣了，這分明是在說假話啊。當初考慮到她是來賺學費的，我從未在她身上提過一分錢，而且姐妹們也特別關(guān)愛她，經(jīng)常送衣服送禮品給她，現(xiàn)在怎么成了非人般的生活了？

最后收集了足夠的素材，花費了一年的時間才寫出了這本小說……

她邊說邊舉起一本書，封面是一個瘦削男生的側(cè)臉，淡黃的陽光正從他眼睛望過去的方向投射出來。

小紅把視頻點停，問道：猜猜他是誰？

雖然他的小部分臉因為逆光變成了黑色，但我的腦海中立即跳出一個人名，永康！

小紅得意地笑了笑。

再仔細看，我更加確信這男生是永康，只是他一張病態(tài)的臉上寫滿了幸福，靠近永康耳朵邊上是加粗字體的書名——《18歲，我得了艾滋》。

我伸手點播放，視頻似乎進入了提問環(huán)節(jié)，一個畫外男聲用一種假裝遲疑的語氣問道：那你有沒有和嫖……呃……客人發(fā)生關(guān)系？

小芽答道：您說的是什么關(guān)系？

畫外男聲笑了笑，說道：呃……就是那種……呃……男女關(guān)系。

小芽連忙說道：怎么可能？我是去體驗生活，又不是真的做妓女。

我望著小芽一臉無辜加驚訝的表情，心里冷笑道，真沒做過嗎？難道那些為你揮金如土的男人都他媽是些傻瓜嗎？

畫外男聲笑著說道：作家們?nèi)ンw驗生活，不都要通過親身體驗來激發(fā)創(chuàng)作靈感嗎……

這時，畫外另一個低沉的男聲連忙制止道：不要再問這種和小說無關(guān)的問題。

小芽卻揮揮手，笑著答道：沒關(guān)系，我可以回答這個問題。體驗生活并不代表真要去做，我們總不可能為了體驗中毒，而真的去喝毒藥吧？同樣的，我在妓院體驗生活，并不代表我要做妓女吧？事實也證明，通過貼身觀察，我能夠完全掌握妓女們的心態(tài)和經(jīng)歷。我把她們的愛情故事全都寫進了《18歲，我得了艾滋》這本書里了。

訪談到這兒就戛然而止，黑屏后顯示一行廣告語，一個高中生和妓女的生死之戀，一個艾滋病患者最后的陽光沙灘。

視頻在快速念叨著書的購買方式，我卻仍舊回不過神來。

我不敢相信，畫面中的女生竟會是一年前那個真誠實在的小芽。

小紅把手機收了回去，笑吟吟地望著我，似乎在等我說點兒什么。

我望了望她，怒道：你他媽大中午的拿這種視頻給我看，是什么意思？

小紅沒有答話，訕訕地回屋去了。

我望著門前發(fā)白的地面，突然想找那本小芽寫的書來看看，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便沒了蹤影。

沒過幾天，我也就把這件事情忘記了。

然而半年后，小芽又出現(xiàn)在了眼前。

2

這一次是鋪天蓋地的頭條，幾乎每條新聞里都有這樣的畫面，小芽在閃光燈的包圍中努力躲閃。

而上面的加粗、加亮標題引爆著眼球，暢銷書權(quán)屬現(xiàn)羅生門、 誰才是暢銷書真正的作者、 暢銷書作者原來是李鬼、 小說成傳記，作者竟然是他……

手機每天都在推更新，想不看都沒有辦法。

我看了幾篇文章，寫的內(nèi)容幾乎都是說《18歲，我得了艾滋》不是小說而是自傳，書的作者不是小芽而是書中的主角永康。如今，永康的養(yǎng)父養(yǎng)母已經(jīng)對小芽提起了訴訟。

在記者的圍追堵截中，小芽一臉疲憊、黑著眼圈，她沒有回應(yīng)記者的高聲追問，只是在一片閃光中倉皇逃進車里。

和小芽的沉默不語不同，永康的養(yǎng)父養(yǎng)母及時召開了新聞發(fā)布會，還采用最流行的直播方式。現(xiàn)場會是一幅白底的背墻，上面寫著黑字，《18歲，我得了艾滋》真實作者討說法新聞發(fā)布會、還我版權(quán)、救我父母。

一位身穿黑色筆挺西服的律師，板著張正派的臉嚴肅地發(fā)表聲明，不過，他那副模樣似曾相識。

小紅在一旁呼道：這不就是那個雜碎嗎？

大家驚訝地望著她，小紅說道：就是上次來我們這兒玩了不給錢，還說要舉報我們的那個狗東西。

就是他！沒想到這人模狗樣的東西居然還是個律師。

律師一邊播放永康上中學時的照片，一邊念著從書中摘錄下來的文字，指出這些文字描述的是永康高二時的真實生活，并極力說明小芽不可能憑空想出這些細節(jié)，證明書是永康的自傳而并非小說。既然是自傳，小芽顯然并不是書的真正作者。

一番有理有據(jù)的推論之后，律師開始煽情。

他指著坐在一旁不耐煩的永康養(yǎng)父養(yǎng)母，說道：大家看看坐在我身旁的永康父母，他們身體瘦弱、一身是病，卻含辛茹苦、任勞任怨地養(yǎng)育著永康，比親生父母還要親。而這本自傳的剽竊作者居然在書里污蔑他們不顧永康死活，對他不管不顧。你們好好看看，他們是這樣的人嗎？

永康養(yǎng)父養(yǎng)母抖動著過度肥胖的身體，不斷來回四處張望。

律師眼睛已經(jīng)紅潤起來，他假裝哽咽了下，繼續(xù)說道：他們省吃儉用，把最好吃的給永康吃，把最好穿的給永康穿，一把屎一把尿把永康拉扯大。兒子終于有出息了，寫出一本帶給我們力量和希望的暢銷書，結(jié)果卻被用心險惡的人無恥剽竊。所以，我懇請各位媒體多給我們呼吁呼吁，為這兩位老人要回版權(quán)，要回僅有的親情。

律師拿出紙巾假裝擦眼睛，準備等節(jié)奏緩和再接著往下說，卻沒想到，永康養(yǎng)母一把抓過話筒，律師想要制止，永康養(yǎng)父一把推開他，敵視地瞪著他。

養(yǎng)母沖律師說道：我他媽花這么多錢請你，是讓你把我們的錢搶回來，而不是聽你在這兒啰里啰唆的。

人群一陣嘩然。

養(yǎng)母敲敲話筒確定有聲音后，才用冷眼掃視了一遍眾人，嘴幾乎觸到話筒上說道：我就說一句，誰他媽想拿走我的錢，我就和誰拼命！

說罷，沖一旁的養(yǎng)父擺擺頭，倆人抖動著渾身肥肉徑直往外走。

尷尬的律師想要穩(wěn)住現(xiàn)場，可一眾媒體已經(jīng)朝養(yǎng)父養(yǎng)母追了過去。

發(fā)布會后，媒體像瘋了一般，從家庭倫理、道德倫理、撫養(yǎng)法、版權(quán)法、著作法……來回炒著熱點。

因為永康養(yǎng)父養(yǎng)母在新聞發(fā)布會中的表現(xiàn)令人失望，輿論出現(xiàn)兩邊倒的情形。

支持永康養(yǎng)父養(yǎng)母的一方認定書是自傳，而小芽是個無恥的剽竊者，書的版權(quán)應(yīng)該歸小康養(yǎng)父母所有；而支持小芽的一方則說永康養(yǎng)父養(yǎng)母太過冷血，說的話不可信，而且書明明就是小芽寫的，版權(quán)自然應(yīng)該歸她。

連看了幾天新聞，小紅突然從手機里抬起頭來，問道：怎么說來說去全是說錢的事情，卻沒有一個人說說永康呢？

我冷笑道：都他媽鉆進錢眼里去了，誰還在乎已經(jīng)死了的永康？

別說永康已經(jīng)死了，就是他在世的時候，又有誰真的在乎他呢？雖說是這樣，但我依然記得第一次見他的模樣。

3

我第一次見到永康是在兩年前。

那段時間本來是初夏，天氣卻異常悶熱，我們整天都躲在店子里避暑。

那天中午，一個身影卻在門外晃了晃。

我定睛一看，是個高中生模樣的男生，一張白皙的臉，唇上有層薄薄的絨毛。

雖然開店就是為了賺錢，但我還是有一些原則，例如我絕不會允許未成年人進我的店子。見他站在門口猶豫著，我起身準備攆他走，可小芽卻已經(jīng)拉開了門。

進來吧。

男生一張臉脹得通紅，嘴唇嚅動著卻不挪腳。

小芽挽住他的胳膊，把他強行扭進了屋。

她說道：都到門口了，你還怕什么？

小芽，我們不接待未成年人。

小芽瞟了我一眼，問男生道：你多少歲了？

男生靦腆中帶著自豪，說道：我19歲了。

小芽一臉傲驕地招呼他坐下來。她問了男生的姓名，男生說他叫永康。小芽問他是不是還在上學，永康說今年上高三。小芽立即來了興趣，說自己去年才高中畢業(yè)，因為家里沒錢所以沒能上大學。

永康驚訝地問道：不是有助學貸款嗎？

我父母是老實巴交的農(nóng)民，沒錢沒勢，村上根本不給開證明，哪能貸到款啊？算了，不說我了，說說你吧。馬上就高考了，你不認真復(fù)習，跑到這種地方來干嘛？

他一聽，垂下了頭說道：我不準備參加高考了。

為什么？也因為是沒有錢嗎？

他顯然不愿意說出原因，躲閃著小芽直視過來的目光。

小紅在一旁打趣地說道：是不是成天想那方面的事情沒心思了？沒關(guān)系，讓姐姐幫你泄泄火，保管你考試門門得高分。

她邊說邊往永康身上靠，嚇得永康趕緊挪開。

小紅假裝生氣地問道：怎么了？還怕姐姐吃了你？

小芽一把推開小紅，笑著說道：小紅姐，你別嚇唬他了，他還是個孩子吶。

我不是孩子！

對，你不是，我是！

我們大笑起來。

到我房間里聊吧。

小芽邊說邊拉著永康進了房間。

他們關(guān)著門一聊就是一個下午，快吃晚飯的時候永康才紅著臉走了出來，看他一雙眼睛通紅像是哭過的模樣。

小紅摟住小芽的肩膀，問道：小鮮肉的味道怎么樣？

小芽表情凝重地望了眼小紅沒有答話。

怎么了？

小芽著永康瘦削的背影，好一會兒才說道：他染上了艾滋病。

艾滋病又怎么樣，老娘還得過梅……艾！滋！病？！

小紅睜大眼睛盯著小芽，問道：他得了艾滋病？！

小芽點點頭。

小紅像觸電般縮回手，一臉焦慮地自言自語道：啊，我他媽剛才碰過他了，怎么辦？會不會被傳染了？

她說著，竟然哭喪起一張臉，我要是感染上了怎么辦啊？

我喝道：你嚎什么？你他媽又沒和他上床，怎么可能感染得了。讓你多參加培訓，多學點知識，你就是不信。

小紅一聽緩過神來，但仍舊一臉不相信的表情，沖回房間洗手去了。

我問小芽：他才19歲，怎么就染上了艾滋病？

小芽答道：他說應(yīng)該是18歲染上的，生日那天，一幫狐朋狗友硬要給他‘破處’，結(jié)果在紅燈區(qū)染上了病。

我吃驚地問道：他沒戴安全套？

他哪兒懂得那些？估計那女人知道自己有病，有意傳染給他的。

真他媽沒有職業(yè)道德。

我突然驚覺起來，急忙抓住小芽問道：你他媽沒和他做那事吧？

當然沒有。

我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，問道：那他來這兒干什么？

干什么？報復(fù)傳染給他的人。

我們姐妹都體檢過的，沒有人患上艾滋病啊。

我也這樣對他說，但他說既然找不到當初感染他的人，他就要報復(fù)和她同類的人。

真是人心叵測啊，那他為什么又不報復(fù)了？

他說來之前想要報復(fù)，但見了我，覺得我真誠得像他姐姐，所以臨時決定放棄了。

真他媽懸啊，要是今天遇到的是小紅，她豈不是中招了？我嚇出了一身冷汗，決定當晚就給姐妹們開個培訓會。

小芽望著門外被霓虹掩飾起來、一幅美艷繁華的二筒巷，呆站了會兒回房間去了。晚飯連叫了她幾次，她也沒有出來吃。

4

那天之后，永康隔三差五便會過來坐坐。

雖然給大家開了培訓會，詳細講解了艾滋病的傳染途徑，但小紅她們?nèi)耘f像躲瘟神般躲著永康，還埋怨小芽讓他進來。

但小芽也不見氣，只是伸著手說上面有病毒要傳染給她們，邊說邊追著她們整屋亂竄。一時間腳步聲和尖叫聲此起彼伏，彩虹屋第一次迎來了熱鬧場面。

隨著永康來的時間增多，我們也逐漸了解了他的身世。

永康是個孤兒，6歲那年被養(yǎng)父養(yǎng)母領(lǐng)養(yǎng)。原以為從此交上了好運，卻不曾想養(yǎng)父養(yǎng)母是極其好吃懶做的人，本來身體尚好，卻到處說有這樣病那樣病，不去找工作賴著社區(qū)領(lǐng)低保金。后來不知道聽誰說領(lǐng)養(yǎng)一個孤兒可以多得一份低保，還有這樣那樣的資助，這才沖動地把永康領(lǐng)了回來。

但他們沒有給他好的生活，拿永康的話來說是比孤獨院還差那么一點點。永康不僅要照顧自己，很小便開始幫養(yǎng)父母做家務(wù)活，應(yīng)聲慢了會被臭罵，動作慢了會被掐手，打碎碗則會招致一頓暴打。

最讓永康難以忍受的，就是罵他養(yǎng)條狗都比你有用、娼婦生的狗雜種之類的話。

那你為什么不回孤兒院或者干脆直接逃跑？

我那么小哪兒想得了這么多？況且即使逃又能夠逃到哪兒去呢？

過了一會兒，永康又笑著說道：而且相比孤兒院的其他兄弟姐妹，我至少有人要，已經(jīng)比他們幸福多了。

這樣的日子，一直持續(xù)到永康高三那年的4月。

在高考前的體檢中，永康被醫(yī)生專門叫出去，問有沒有過高危行為。他愣住了不知道該如何作答。然后，他被要求到當?shù)氐募部刂行娜?fù)檢。結(jié)果出來后，醫(yī)生一臉沉重地告訴他，他患上了艾滋病，他的CD4已經(jīng)降到了160多，必須開始吃藥，否則將隨時面臨生命危險。

永康當場懵了。

他在生理衛(wèi)生課上聽老師講過艾滋病，但那時候覺得它同自己像火星般遙遠，現(xiàn)在這病卻生在了自己身上，他沒有辦法接受。

那天，永康提著一大袋藥不知怎么回的家，到家后沒敢告訴養(yǎng)父養(yǎng)母。可是生命就要走到盡頭的重壓，讓他難以忍受，最后，他在一個早晨告訴了養(yǎng)父養(yǎng)母。

養(yǎng)父問道：什么是艾滋病？

養(yǎng)母哼了聲答道：是會死人的性病！

她指著大門沖永康喝道：馬上給老娘滾出去！養(yǎng)條狗都不會染性病！

永康愣住了，養(yǎng)母見狀拳打腳踢把他逼出門外，吼道：再回來，老娘就打斷你的狗腿！說罷，重重關(guān)上了門。

永康就這樣被趕出了家。

永康在同學家借住了幾天，但他得病的消息很快在學校里傳開，他無法忍受別人像見了瘟疫般的目光，只得逃了出來。

他無時不刻不在后悔十八歲生日那天的荒唐，后悔不該和那女人發(fā)生關(guān)系。但那些后悔逐漸聚化成了仇恨，他要報復(fù)。既然自己是被別人傳染的，那么他也要把病再傳染給別人。

做好決定后，他到了南泗城，找了份保安的工作安頓下來，便開始尋找報復(fù)對象。而第一次，竟然進了彩虹屋。

這么多家店，為什么偏偏瞅準了我的店子？

永康笑了笑，說道：還不是看到阿朗姐你了。

我假裝怒道：因為我不男不女啊？

怎么會，主要是看你漂亮吶。

我笑著說道：好嘛，雖然是想來害我的，但這句話中聽，我喜歡。

不得不說，小芽生就一副好作家的底子，她編了好幾個勵志故事給永康聽。永康聽后竟然徹底斷了報復(fù)社會的念頭，開始積極配合治療，認真工作掙錢。

唯一讓小芽擔心的，是永康的CD4一直沒升起來，反而在緩慢地下降。不過，這些擔憂并沒有影響到倆人的關(guān)系，他倆的關(guān)系越來越好，幾乎每天都會打個照面。但我至今也不清楚他們倆到底是情侶還是朋友。

但這卻一點兒也沒有影響到我們?nèi)⌒z人，小芽，你情弟弟又來了。

喲，又來看你情姐姐啊？

小芽每次總會紅著臉低頭呲呲地笑，反倒是永康次次都大方地回道：是啊，專程來看姐姐吶。

怎么，你們是要姐弟戀啊？

人家爺孫戀都沒問題，我們姐弟戀有什么不可以的？

小康說罷進了屋。

倆人往往關(guān)起門來一聊就是一下午，這引起了我們的好奇心。大家派出耳朵最靈敏的小紅隔著門板偷聽了幾次，結(jié)果大失所望。倆人情話沒一句，盡談些什么為人要真誠啊，做人要講道義啊，什么人生啊理想啊之類的東西。

幾次之后，我們便失去了興趣。

5

一天，小芽出去逛街了，永康坐在前臺和我聊天，不知道怎么的就聊到了未來。

永康說道：等攢夠錢，我要到有陽光沙灘的地方了卻殘生。

我喝道：烏鴉嘴，什么殘生啊，你的日子比你阿朗姐還長著吶。

話雖然這樣說，但每次見永康越來越瘦削的身體，和小芽笑著送走他后越來越凝重的表情，我就知道永康的日子不多了。

果然，大約是永康來后的半年左右，一天中午，永康遲緩地走了進來。我見他一張臉白里透著青，還不停大口喘著氣，像個七十歲的老頭，我問道：你不舒服嗎？見你臉色不好。

他剛要回答，卻突然咳嗽起來，咳得整張臉都脹紅了才停下來，說道：沒事。

我正要叫小芽，他卻制止了我，他拿出一個信封遞給我，說道：阿朗姐，請你把這個信封交給小芽姐。

我正想問個究竟，他已經(jīng)緩緩拉開門走了。

我趕緊把信拿給小芽。

小芽撕開信封，里面掉出一小扎錢和一封信，她快速瀏覽了信，眼里含著淚水責問我，你怎么不留住他？

我本想說他要走，我他媽怎么留得住？可看到小芽哭喪的臉，知道出事了。

怎么了？

小芽眼淚已經(jīng)滾了出來，說道：他的CD4已經(jīng)降到了90多，昨晚又得了肺炎發(fā)了次高燒。他預(yù)感這次過不去了，準備要找個地方自殺。

自殺！我心里慌亂起來，直埋怨自己當時為什么沒有拉住永康。

小芽打永康的電話，但他沒接，再打已經(jīng)關(guān)機了。

我們馬上去找他，興許還能找到。

小芽一聽急忙奔出去，我跟著她去了永康工作的倉庫，結(jié)果倉庫的人說永康今天辭職了。我們立即趕往車站，終于遠遠望見永康縮在候車廳的一個角落里。

小芽叫著永康的名字奔過去，永康不敢相信地站了起來。小芽一把緊緊抱住他，仿佛一不小心他就會飛走似的。

我知趣地停住了腳步，沒有走上去。

估計是抱得太緊，永康又是一陣咳嗽。

小芽這才放開永康，責問他為什么要不辭而別。永康嚅動著嘴唇正要開口，又劇烈咳嗽起來，整張臉都咳成豬腰子般了。

小芽憐愛地拍著他的后背，等他緩過氣來，說道：永康，我們回去吧。

永康苦苦笑了笑，說道：姐，我回不去了。

為什么？

我估計熬不過這個周了。說罷他又狂咳起來。

小芽眼里的淚水頓時滾了出來，她望著永康，突然問道：你不是想去看大海嗎？姐陪你去。你想到海南還是青島？

永康吃驚地抬起頭來，望著小芽期待的眼神，眼睛里突然閃過一絲欣喜的光芒，但那絲光芒瞬間又暗淡下來。

我沒錢。

別怕，姐有錢。

永康愣住了，說道：那是你上大學的錢，怎么能用在我身上？

小芽遲疑了一下，咬咬牙說道：沒事，姐不上大學了，按你說的邊自學邊寫作。

永康睜大了眼睛，問道：真的嗎？

小芽笑著答道：我?guī)讜r說過假話了？別扯那些了，趕緊說想去哪兒？

永康想了好一會兒，才堅定地說道：我想去海南。

好，我們今天就去海南！

小芽說罷便去訂票，走了一段，我問小芽，你真的要去嗎？

必須去，我得幫他實現(xiàn)‘陽光沙灘’的夢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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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你有沒有想過，萬一他一時半會兒走不了，錢都花光了，你們要怎么在海南生活下去？

小芽自信地說道：我有手有腳，可以打工賺錢養(yǎng)他。

我還想說什么，小芽卻制止了我，她讓我回去陪著永康。

他們的運氣非常好，當晚正好有一班九點的過路班機飛往海南。

上機場大巴前，小芽緊緊抱著我，說道：阿朗姐，我走了，多保重！

多保重！有困難一定和我聯(lián)系！

那天，我含淚盯著機場大巴消失在路口，久久不愿離開。那時，我已經(jīng)預(yù)料到小芽這一去，就不會再回來了。

6

經(jīng)過媒體的熱炒，《18歲，我得了艾滋》迅速占領(lǐng)各大書籍銷售排行榜第一的位置，連店里的姐妹們也幾乎人手一本。當然，她們大多只是翻了幾頁就扔到了一邊。

小紅也拿了本書過來，說讓我看了給她講講里面的內(nèi)容。我直接拒絕了，不是我對書不感興趣，我非常想知道小芽和永康去海南后發(fā)生的故事，但我卻很害怕看到永康走到生命盡頭時受盡的各種折磨。

小紅把書扔到柜臺上，甩下一句不看就替我扔了，便進了房間。

我的目光掃過去，立即撞到永康的特寫上，他蒼白的臉上寫滿了幸福，那不是對生活的眷念，不是對生命的渴望，而是人生獲得圓滿的快樂。

我心里雖然不想翻開，可是右手卻不聽使喚地朝它伸過去，我立即伸出左手啪的打回右手。可是打了它也沒有用，它仍舊向書伸過去。

正在這時，門外的陽光突然全被擋住了。我抬頭時，三個人已經(jīng)黑壓壓地走了進來，后面的兩位一眼就認了出來，是永康的養(yǎng)父養(yǎng)母，領(lǐng)頭的人自然是那位律師了。

律師站在柜臺前問道：誰是老板？

我冷冷地答道：有什么事？

律師微笑著說道：你就是老板啊？我想和你談單包賺不賠的生意。

我不感興趣，彩虹屋也不歡迎你們，請你們出去。

你還不知道是什么就說不感興趣？

小紅聽到聲音走了出來，立即認出了三人，把一眾姐妹都叫了出來。眾人對著三人一陣狂拍。

律師微笑著面對手機任由她們拍，而永康養(yǎng)父養(yǎng)母則一臉不耐煩地望著眾人。

我喝道：拍夠了嗎？都回屋去！

我扭頭對律師說道：無論是什么我都不感興趣，請你們馬上離開。

律師沒有動身，只是舉起一根指頭大聲說道：10萬！

我心里一驚。

律師顯然覺察到我臉上的表情，笑著說道：只需要你指證小芽曾經(jīng)在你的店里賣過春，我就可以給你10萬塊。

這時，永康的養(yǎng)母湊到律師的耳邊，不滿地問道：不是說好的5萬嗎？怎么一下漲到10萬了？

律師沒有答話，只是笑吟吟地盯著我。

養(yǎng)母見狀，對我說道：還必須說明小芽是偷了我兒子的故事，才寫出書的……

律師狠狠瞪了瞪養(yǎng)母，養(yǎng)父立即把尷尬的養(yǎng)母拉了過去。

怎么樣？只需要動動嘴，就可以掙到10萬塊。

我猶豫起來，如果有了這10萬塊，加上我的積蓄，我立即可以飛到韓國做手術(shù)，完成變?yōu)榕说娜松繕恕?/p>

我的心開始怦怦跳動起來，開開口就行，而且只是說實話，把小芽的真實情況說出來就能掙到10萬，就可以成為真正的女人。

但在全國直播中指證小芽，豈不是會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？全世界都知道我是妓女，我以后怎么生活？再說了，如果這樣做了小芽能夠承受結(jié)果嗎？如果大家知道她說謊，她本來就是妓女，誰還會相信她？這本書的版權(quán)還會判決給她嗎？

不行，我不能指證小芽，她好容易才出人頭地，我可不能為了自己昧著良心把她打回地獄啊。

這時，律師打斷了我的思緒，他用得意的口吻說道：心動了吧？你也不想想，10萬塊錢你要賣多少年身才能夠掙齊？

我一聽怒了，喝道：賣你媽個X！給我滾出去！

律師吃了一驚，養(yǎng)母上前兇狠地喝道：吼什么吼？你他媽本來就是個賣X的！花10萬讓你賣賣嘴還不樂意了？

我伸手就朝她臉上煽去，可惜柜臺擋住了我，沒打到她。我沖出柜臺，結(jié)果小康養(yǎng)父已經(jīng)拉著不斷叫嚷的養(yǎng)母出了門。我朝律師又踢又打，他邊往外退邊朝里面喊道：誰愿意出來指證我就給誰10萬塊，我住在南泗城大酒店……

我回頭看見房間的門幾乎都開著條縫，知道眾人一直在偷聽。

我喝道：誰他媽要是敢去指證小芽，別怪我阿朗翻臉不認人！

房間門頓時啪啪啪關(guān)上了。

7

結(jié)果，仍然有人去指證了小芽。

是小紅。

在永康養(yǎng)父養(yǎng)母召開的第二次發(fā)布會上，小紅把小芽來彩虹屋的時間，以及拉客和永康相遇的情況公布了出來。

我把手機都快捏碎了，罵道：狗日的叛徒！

發(fā)布會剛結(jié)束，立即有大波拿著長槍短炮的記者想要沖進彩虹屋采訪，我叫人來幫忙阻攔，結(jié)果姐妹們一個二個躲在房間里不敢出來。我用圍巾纏著臉孔，費了好大勁才把記者全擋在了門外。

小紅的指證讓小芽在紅燈區(qū)體驗生活的謊言徹底被戳破，她刻意隱瞞妓女身份的說謊行為加劇了大眾對她的不信任，整個輿論全部倒向了永康養(yǎng)父養(yǎng)母一邊，甚至有個別媒體甚至放言，妓女無法寫出這樣好的書來。

接連幾天，網(wǎng)絡(luò)上不斷反復(fù)炒作小芽是妓女的熱點，還出現(xiàn)了多段惡搞視頻，把小芽說自己到紅燈區(qū)體驗生活和小紅的指證剪輯到一起，加上鬼畜音樂到處傳播。

法律界的大小專家紛紛站臺分析案情，專家們都表示小芽妓女的身份和說謊的經(jīng)歷極有可能導致法庭不采信她的證詞，如果小芽無法再提供有力的證據(jù)可能會丟掉版權(quán)。

那將意味著小芽會丟掉一大筆錢，因為《18歲，我得了艾滋》的版稅預(yù)估已經(jīng)超過了500萬，這還沒有算上電視、電影的改編拍攝版稅。

當然，這些都不關(guān)我的事了，我關(guān)心的是這件事情幾時才能結(jié)束。

連接被騷擾幾天，彩虹屋被迫關(guān)了門，姐妹們也溜到別處去避難了，整個店子就留下我一個人鎮(zhèn)守。

在開庭前一天晚上10點過，彩虹屋的門卻突然響了起來。

有完沒完？我說了不接受采訪！

可是門外的人似乎不愿意放棄，隔兩秒就敲一次門。

我拉起門簾，怒道：你他媽沒耳朵……

我停了下來，因為門外那雙眼睛我再熟悉不過了。我拉開門把她讓進來，她放下帽子，解下寬大的口罩，一張蒼白如紙的臉露了出來，雖然眼圈黑得像熊貓，但她確實是小芽。

小……

?準媽媽預(yù)防感冒宅在家就安全嗎 準媽媽預(yù)防感冒可以怎么做?準媽媽感冒了宅在家就安全嗎？很多孕婦感冒后就喜歡在家里宅著，但其實宅在家里并不能確保萬無一失。下面跟隨360常識網(wǎng)一起來看看吧。

她立即把手放在嘴唇上制止了我，并示意我把門關(guān)好。

我把門簾拉好后，她才輕聲對我說道：店里還有其他人嗎？

每天都有記者來圍堵，早跑光了。

給你們添麻煩了。

姐妹之間客氣什么？你怎么來這兒了？

我來看看你。

我遞了支煙給她，說道：還記得我啊。

當然吶，阿朗姐可是我一輩子的好姐姐。

話雖然有些世故，但好聽。我本來想問她為什么在視頻里說在一家賣春店里過著非人生活，但沒有說出口。

阿朗姐，我能進以前的房間看看嗎？

當然可以了。

我打開她以前住過的房間，她慢慢走了進去。

她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掃視著房間，仿佛生怕遺漏了什么。

一點兒沒變，你走后一直說要重新裝修，但沒錢所以就維持了原狀。

她走到床邊坐下來，摸著床上的被蓋，眼里含著淚水說道：當年，我就坐在這兒。

她望著對面的逍遙椅，說道：永康就坐在那兒。

她還想說什么，但一陣哽咽沒說出話來，淚水卻從眼眶里滾落出來，滑過臉龐滴落到床單上，染出一團團深紅色來。

我沒有打擾她，悄悄退出了房間。

過了好久，小芽才走出來，一雙眼睛通紅。

我遞給她一支煙，問道：你來，不光是為了看我吧？

她一愣，問道：你怎么知道？

永康養(yǎng)父養(yǎng)母新聞發(fā)布會的視頻我都看了。

小芽注視著我，認真地說道：阿朗姐，這本書真是我寫的。書的前半部分是永康口述我寫，但后半部分是永康走后，我一個人寫出來的。你相信我嗎？

我盯著小芽的眼睛，透過煙霧我看見里面有老成、有世故，但她初次來彩虹屋時的真誠依然還在。

我當然相信你。

謝謝！

小芽眼里含著淚水，繼續(xù)說道：律師說如果找不到其他證據(jù)可能會輸?shù)艄偎尽Ｎ也荒茌數(shù)艄偎荆韵肭蟀⒗式銕蛶兔Α?/p>

你想讓我怎么幫你？

我偽造了一份永康的遺書，說把自傳的版權(quán)留給我。我想請你出庭作證，說是這份遺書的見證人。

出庭作證？這不是意味著要公布自己的妓女身份？而且還要說謊話作偽證？我遲疑起來。

這時，小芽連忙說道：我也不會白請你幫忙，事成后給你10萬。

我一聽，冷笑道：又是錢？

小芽一聽，趕緊解釋道：我不是那個意思，我只是希望阿朗姐能早點動手術(shù)，實現(xiàn)一直以來的愿望。

我抽著口煙沒有答話，她見狀也緩緩垂下頭抽著煙。

煙很快伴隨著筆直上升的煙霧燃到了盡頭，她把煙頭按進煙灰缸里掐滅了，說道：阿朗姐，很抱歉，我之前在電視里說過傷害你和姐妹們的話，但那時我也是迫不得以，出版社說要出書必須得洗白妓女身份，我只得照做。

現(xiàn)在這本書大賣，只要我得到這筆錢就不用邊辛苦打工邊寫作了。可現(xiàn)在永康的養(yǎng)父養(yǎng)母卻要來搶這筆錢，你也知道他們當初是怎樣對待永康的，這些錢給誰也不能給他們啊。

我抖了抖煙灰，說道：他們確實不配得到版權(quán)，但憑什么把我拉進這件事情里啊？而且讓我說假話作偽證，這又是對的嗎？其實你完全可以把寫書的整個過程告訴法官，相信他們一定會給你公道的。

我之前說自己不是妓女，而現(xiàn)在卻被小紅指證是妓女，所有輿論都倒向永康的養(yǎng)父養(yǎng)母，法官怎么可能再聽我的？

小芽說的也不無道理，最近就有好幾起輿論綁架法庭判案的事情發(fā)生。

但我沒有答話。

屋子里靜得能聽見灰塵落下的聲音，手里的煙慢慢燒到了過濾嘴上，一股膠臭味散發(fā)了出來。

她見我沒有開口的意思，遲疑了會兒，說道：阿朗姐，你不愿意幫忙，我也理解。那我先走了，你多保重！

說罷站起來便朝門口走去。望著她瘦削的背影，我仿佛又穿越回到了一年前。

別怕，姐有錢。

那是你上大學的錢，怎么能用在我身上？

沒事，姐不上大學了，按你說的邊自學邊寫作。

真的嗎？

我?guī)讜r說過假話了？別扯那些了，趕緊說想去哪兒？

我想去海南。

好，我們今天就去海南！

……

必須去，我得幫他實現(xiàn)‘陽光沙灘’的夢想。

但你有沒有想過，萬一他一時半會兒走不了，錢都花光了，你們要怎么在海南生活下去？

我有手有腳，可以打工賺錢養(yǎng)他。

……

我猛地掐掉煙頭，沖小芽的背影喊道：等等！

8

雖然連抽了四支煙，但走進法庭的那一刻，我內(nèi)心仍舊十分忐忑。我可以為了姐妹違背原則說假話，但我卻非常害怕自己妓女的身份公之于眾。

法官問道：證人姓名。

游朗。

性別。

我望了眼下面黑壓壓的人群和后排架滿的長槍短炮，舔了舔嘴唇。

性別！

男。

法庭內(nèi)一陣騷動。

職業(yè)。

我深深吸了一口氣，心臟怦怦跳得厲害。

職業(yè)！

妓女！

人群頓時一陣哄鬧聲，眾人目光像鋒利的尖刀開始剝開我的皮肉，觀眾席里有人在低喊：把婊子趕出去！

法官揮舞著法槌一陣猛敲，喝道：肅靜，肅靜！

人群好一會兒才安靜下來。

下面由原告律師提問。

原告律師皮笑肉不笑地盯著我，揮揮手上的書信問道：游朗，這封遺書是你親眼看見陳永康寫的嗎？

我瞟了瞟他手里的遺書，上面有小芽模仿永康寫的內(nèi)容。

是。

他冷笑道：請你描述下當時的情景。

還不等我開口，他立即追問道：怎么了？說不出來了？這就是一份偽造的遺書吧？

小芽的律師起身喊道：反對！

法官提醒道：原告律師請注意，不要誘供。

原告律師朝法官點點頭，沖我高聲問道：請證人說明當時的情況。

我遲疑了一下，心里打定主意不按小芽教的來說，而是說最后一次見永康的經(jīng)過。

那天，永康到店子里來……

是哪天？

我記不清具體時間了，大概是一年半前。

好，繼續(xù)說下去。

永康咳嗽得非常厲害，仿佛要把肺咳出來了，說一句話就要咳嗽好一陣，一張臉脹得通紅。他對我說他的CD4已經(jīng)降到了90多，而且還染上了肺炎。他預(yù)感自己活不過一個星期了，但他不愿意連累任何人，于是決定要離開南泗城自殺。我們都勸他說這病能夠治好，但他只是搖搖頭。然后，他去了小芽的房間寫下了這封遺書。

律師問道：你親眼看見他寫的嗎？

我親眼看見的。

律師笑了笑，問道：永康之前在寫自傳嗎？

這個……應(yīng)該沒有吧。

原告律師一聽，得意地揚揚手中的遺書，責問道：既然沒有，那他為什么會在遺書中交待把自傳的版權(quán)交給小芽呢？

我立即意識到自己落入了他的圈套，一時語塞，因為，因為……

因為這份遺書是假的！

我吃了一驚，但說這話的并不是原告律師，而是一個女聲！

9

我抬頭看去，小芽不知幾時已經(jīng)站了起來，剛才正是她喊的話。

她的臉上淌著淚水，說道：這份遺書是我偽造的，也是我讓阿朗姐來做偽證的。

人群一片嘩然。

原告律師得意地笑了起來。

小芽的律師猛拉她想讓她坐下來，但她把他的手撇開了。

我之前確實說了謊話，我不是去紅燈區(qū)體驗生活，而是在那兒當了一年的妓女，準備賺錢上大學。在彩虹屋，我遇見了對我非常好的一幫姐妹，她們關(guān)心我愛護我。當然，最重要的是，我在那兒遇到了永康，正是在永康的不斷鼓勵下，我才踏上了寫作之路。

原告律師喊道：反對！反對被告陳述和案情無關(guān)的事情。

法官不滿地瞪了他一眼，說道：反對無效。法庭允許被告陳述事實。說罷，和善地沖小芽點點頭，鼓勵她說下去。

小芽說道：我之前寫的故事都很差，永康說主要是看起來不真實，他說我需要一個真實的點子，但我們一直沒有找到。后來，永康生命快走到盡頭的時候，我和他去海南實現(xiàn)他人生的夢想——在一片有陽光、有沙灘的地方了卻殘生。

才到那兒兩天，他突然提出讓我寫他的經(jīng)歷。他說自己的經(jīng)歷慘過韓劇一百倍，寫出來一定暢銷。我當然不干，因為我知道他一直不愿意讓人知道他患了艾滋病，更不愿意讓人知道他感染的真正原因。

小芽說罷低下了頭，眼淚啪嗒直往桌上掉，好一會兒，她才緩緩抬起頭來，說道：正如我不希望別人知道自己是妓女一樣。

這一次，人群之中只有幾句小聲的竊竊私語。

但永康卻一再堅持，并笑著說如果自己的經(jīng)歷能夠被寫成書流傳下來，精神將永遠不會消亡，他也就永生了。后來他三番五次的要求，我才同意了。于是，他口述我錄入。

那時候，他的身體已經(jīng)很虛弱了，經(jīng)常說了一句話就要咳嗽很久。看他非常痛苦，我要停止寫作，他卻說什么也不同意，還說時間不多了，得往前趕。

小芽的眼淚又涌了出來，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，好久，才繼續(xù)說道：后來，他開始陷入昏迷，昏迷很久才能醒過來一會兒，但一清醒就要口述。就這樣，我們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寫出了書的前半部分。之后，他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，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……最后多種病癥并發(fā)，他就……

法庭里一點兒其他聲音都沒有，只有小芽沉重的哭泣聲傳遍了所有角落。

我擦眼睛的時候，瞟見幾個人也在偷偷擦著眼睛。

好一會兒，小芽才抽泣著說道：按照他的遺愿，我在一個艷陽天將他的骨灰撒進了大海，他將永遠住在‘陽光沙灘’。然后，我開始沒日沒夜地完成他的另一個遺愿——把他的自傳寫完。

后面的部分，都是我和他在一起生活的事情，所以寫起來很快。書寫完后我找到出版社，出版社同意出版，但說沒人愿意買妓女寫的書，讓我必須隱瞞妓女的身份。所以，我才撒了謊。

法官的眼睛有些紅潤，他嚴厲地說道：這不能成為你偽造遺書的理由。

小芽真誠地望著法官說道：我之前從未想過要偽造遺書，但一想到永康的養(yǎng)父養(yǎng)母能不擇手段搶奪書的版權(quán)，為什么我不能？我開始想法設(shè)法要奪回版權(quán)，奪回越來越多的版稅。在一步步壓低底線的過程中，我徹底迷失了自己。我為了錢忘記了小康曾對我說過，人不能光為錢活著的道理，我為了錢忘記了寫這本書的初衷，我為了錢忘記了一直堅守的道義。

小芽一陣苦笑，繼續(xù)說道：好在阿朗姐說起小康臨走時的情景，讓我回想起了和小康在彩虹屋，在‘陽光沙灘’的那些美好日子，也讓我突然醒悟過來。

小芽說罷，挺了挺胸脯說道：現(xiàn)在我向法庭鄭重說明，我曾經(jīng)是一名妓女，《18歲，我得了艾滋》是陳永康的自傳，我只是代寫者。遺書是我一手策劃、偽造的，和阿朗姐沒有一點兒關(guān)系。另外，我還想說一句，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，生活在底層的人們更加堅持道義！

法庭里先是一片寂靜，緊接著響起了一陣掌聲。法官舉起法槌想要制止，但卻遲遲沒有落下，等到掌聲有些零落才重重敲下來。

休庭合議！

半個小時后，法庭宣判《18歲，我得了艾滋》的版權(quán)歸永康和小芽共有，鑒于小芽是主要寫作者，占有70%的版權(quán)，而永康也就是他的實際繼承人——養(yǎng)父養(yǎng)母獲得剩下的30%版權(quán)。另外，對于我和小芽做偽證的違法行為，念在及時更正并且沒有造成嚴重后果，免去拘留處罰，給予一千元和五千元的罰款。

永康養(yǎng)父養(yǎng)母對判決不服，上訴到中院和高院，兩級法院均維持原判。

一個月后，小芽收到版稅要給我手術(shù)錢，被我拒絕了，我攢的錢雖然不夠去韓國動手術(shù)，但去泰國足夠了。

一周后，我去泰國做了手術(shù)，剛回來就看到頭條新聞，小芽把所有版稅捐給了一家艾滋病公益組織，并成立了永康救助基金，專門救助像永康一樣的年輕人。在救助基金發(fā)布會上，小芽透露正在寫一本新書。

10

第二年的春天，我突然接到小芽的電話，邀請我去參加她的新書發(fā)布會。

這本書講的是我們彩虹屋姐妹的故事。

太好了，書名叫什么？

《陽光沙灘》。

我笑著說道：這書名也太俗氣了吧，就叫彩虹屋多好啊，還能順便幫我打打廣告。

你的理發(fā)店現(xiàn)在這么有名，還需要打廣告嗎？

是啊，這不正準備在東方城開家分店嗎？

你到底來不來啊？

怎么會不來？必須來啊。（原標題：《陽光沙灘》，作者：腦洞大叔。小說來自：每天讀點故事APP <公眾號：dudiangushi>，下載看更多精彩內(nèi)容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