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標題：柳袁照：深深懷念讓人流淚的夏老師

好老師在哪里？在我們身邊

是你、我、他，是我們自己

【柳袁照專欄】

愛意在校園彌漫

原創作者|柳袁照（江蘇蘇州第十中學原校長、江蘇省語文特級教師、中學高級教師，現任北京新學道教育集團總校長、課程研究院院長）

本文為柳袁照校長原創，首發微信公眾號“柳袁照（ID：Liuyuanzhaobazi）”，校長傳媒獲得原創作者授權發布

愛意在校園彌漫

本文收錄于朱永新主編的《中國著名校長辦學思想錄》，華大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

又開始暑假了，靜靜的校園，只有濃蔭和濃蔭里的蟬鳴。20多天前，即6月22日下午，我們在緊鄰西花園的振華堂，舉行2012屆高三畢業典禮，那是在高考成績發布的前三天，同學們和老師們都很高興。那是一個非常的時刻，既期待又緊張。三天以后，一切都會明了，有人憂有人喜。選擇這一天舉行畢業典禮，與其說是隨意，不如說是刻意。但是，此刻，我坐在濃蔭下的石凳上，與其說追憶的是典禮的那一幕，不如說是典禮后那個異常感人的場景。

在畢業典禮前夕，高三5班班主任龔老師代表全班同學來辦公室找我，說班上有一個同學異常困難，生活都不著落，要求在畢業年級募捐，打算在畢業典禮之后進行，希望校長能夠同意。并說，所有的準備工作都是由5班的同學自己來完成，校長并不需要操心。我點頭答應了，不過在畢業典禮上舉行募捐活動還從沒有過。三天以后，隆重的畢業典禮如期舉行，當完成最后一項議程，5班的同學即登上講臺。他們，首先請在座的師生看一個新聞錄像，那是前幾天我市電視臺的一個社會傳真節目。講述市區一位單親高三女生，高考前開出租司機的父親，竟在出車途中車禍喪身，親戚為了不影響她高考，編造故事，竟隱瞞了她20多天，高考結束，她才真相。本來父女倆相依為命，就住在公寓的一間車庫房內，鏡頭所見所聞：家徒四壁。

看完電視，每一個師生都不平靜，原來這幾天街頭巷尾熱議的這位可憐的同學，竟坐在我們中間。每個人幾乎都要流淚。這時，5班的兩個同學，一個男生一個女生快步走上講臺，站立中間，雕塑一般用手托著募捐箱。喇叭里緩緩地響起了背景音樂，憂傷而柔美。一個聲音告訴大家：這位同學叫朱螢，她是5班的副班長。大家朝夕相處三年，竟不知道家貧如此。她也從沒有申請助學金，而現在，才讓大家知道，她到了絕境。5班的同學，人人有一個心愿，在臨分別之前，要為朱螢通過募捐籌措一筆費用，以保證她四年的大學學費和生活費。一個老師接著一個的老師，一個同學接著一個的同學，紛紛走上前臺，以致隊伍繞著幾個圈子，一個個掏出錢來，丟進募捐箱。有些人沒有帶錢包，立即向左右借錢，一切都在無聲與默契中進行。20分鐘以后，捐款箱擺到了老師辦公室上，經過清點，一共募得6萬多人民幣。5班的同學想得很周到，他們還準備了一個協議，由學校、同學代表與朱螢共同簽署，約定由學校單獨為之建立一個帳戶，由學校保管，四年分四次交給朱螢，以排除可能出現的外界干擾，以確保朱螢完成四年的大學學業。我應邀作為見證人簽了字，推舉出來監管的班主任和同學也簽了字。那是一個異常讓人難忘的一幕，我為朱螢而感到一絲欣慰，她雖遭如此厄運，但她竟遇到這么有同情心、有愛心的同學。同時，我也為我們這一屆高三畢業生而感到驕傲，他們在即將離開母校的時候，交上了如此完美的畢業答卷，那完全是自發自愿自覺的行為。學生的學業很重要，但他們是否有一顆善良之心與愛心，更重要。

我們對校園募捐、建立學生助學金，也有自己的做法與看法。我們一般不公布被資助同學的身份、姓名等資料，我們更不把它看成是”做好事”而去張揚，一切都是是默默中進行，這次公布了朱螢的身份是一個特例。

我想起前幾年學校進行的”做一個什么樣的老師”、”做一個什么樣的學生”的討論。我曾舉我們一位老教師夏鄭安為例，說出我的追求。夏老師是一個孤寡老人，一生都在學校，93歲那年去世，去世以后我們大家都很想念她。幾個月后，我寫了《夏老師》一文，其中，有這樣一段：

”每年春節，我都會在初一去看望她。今年她得病沒有去，那天我在開車的路上，接到她的電話，說不在家里，不要來看她了。過了沒多久，他侄兒給我來電話，告訴了我夏老師的病情。在她生命的最后半年多時間里，進醫院，出醫院，她仍是那種坦然、自信和堅強。沒有說過一句喪氣、傷心的話。她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，是在病床上，她靠著床，仰著身子。她說：“我從反對你，到支持你，對學生要寬松，對老師要嚴緊。”爽朗而堅定，那慈愛和嚴肅的神情把我們圍著她周邊的人，都逗樂了。夏老師要把她所有積蓄的20萬多人民幣，用來建立助學金，幫助那些貧困學生。她要我們不問成績高低，是貧困生就幫助。我在病房，她與我說妥了此事。那一刻，醫生告訴我，她離生命的終點不會超過一個月。”

我曾在一次全國班主任論壇上應邀演講，我讀了上述這段文字，當我讀到”夏老師要把她所有積蓄的20多萬元人民幣，用來建立助學金，幫助那些貧困學生。她要我們不問成績高低，是貧困生就幫助”時，全場瞬時爆發熱烈的掌聲。既是對一個普通老師的贊賞，也是對當下功利教育的鞭撻。校長們熱衷于獎學金，錦上添花，往往忽視了那些學業平平，更需要援助的人。即使幫困助學，也要彰顯天下，唯其人家不知，唯其受惠著不知圖報。夏鄭安老師一心想著凡是需要她幫助的人，都要幫助，不求回報，只知付出，這是一種境界，她的這種境界就是在她日常校園生活中所顯現出來的。我對她懷著無限的敬意。可是，夏老師建立的助學金項目，實施了三年，我竟然遺漏了像朱螢這樣需要幫助的人，感到慚愧。

慚愧之余，我又想到與夏老師告別的場景：

”那天早晨，灰蒙蒙的天，天地似乎靜止了。我與她的外甥女、侄兒，推著她的棺床，緩緩地走向那個“終點”。夏老師身上鋪滿鮮花，平靜、安祥，終于站定在那個生死兩茫茫的“門口”了，她的兩個至親的外甥女，流著淚，伏下身子。對她說：大姨，您是這樣的優雅，一輩子這樣優雅。大姨，即使在你病得那樣重的時候，還是這樣優雅。大姨，我們還要聽您講故事。大姨，你先去，以后我們也會來的，還是要聽您講故事。下輩子，您還做我們的大姨。”

”這個場面，讓我心中流淚。我大步轉身，沒有告別，大步向前走去，走了很久很久，我都沒有轉身。”

此時，我之所以再引述上述文字，是想說，我們這個校園，愛意蕩漾，是一種傳統，一百多年來愛意就這樣彌漫在校園里。夏老師愛的情懷，與2012屆高三全體同學愛的情懷是一脈相承的。這是我們學校文化傳統中最可寶貴的東西，我們正是在這樣的愛的氛圍中，學習著、生活著、成長著。

2012年7月17日，于西花園

柳袁照：本人亦叫“八子”，或“江南八子”,因而亦可稱為“八子的世界”，應該有山有水，有風有云。應該有教育的靜謐與教育的行走。應該有教育與詩的旅程。應該有校園與園林合二為一的美妙。是一個虔誠的卑微著的世界，有我們平常人所具有的一切美好。